蒙馬特遺書

送给我的小麻雀的甜饼，没什么逻辑，给他的梦里加一点糖。

零

Charles Xavier，三十四岁，哥伦比亚大学最年轻的生物遗传学教授，最喜欢的节目是《吉米今夜秀》，看过最多次的电影是《指环王》。

最不喜欢的漫画人物是X教授。

这不怪Charles，起码他认为错不完全在自己。他只不过是恰好叫Charles Xavier又恰好和那位扮演Professor X的先生长得过于相似，难道这就要他在各种场合，被以“你看他简直就是X教授”为由的人各种围观吗？

上帝耶稣，他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红猩猩。

就是这样，尽管X教授很无辜，但在Charles填写自己社交网络的信息时，他还是恶狠狠的敲下了这样一行字：

“不要叫我X教授。”

一

结束工作时已经凌晨两点了，Charles将那几只还活蹦乱跳的小白鼠从玻璃箱中捉出来。两位研究生助手一个在和女朋友打电话，另一个倒是一丝不苟的仍在核对实验记录。Charles还没来得及欣慰就隔着玻璃门看见一个红发女生在外面张望，上一次看见那张苹果花般的面庞还是在那个学生的手机屏保上。

Charles没吭声，关上笼子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按灭，锁上笼子时其中一只小鼠还扒着栏杆。他看着那只东嗅嗅西探探的小家伙，忍不住想真是太惨了，明天我们还得互相折磨彼此，而其他人都在和爱人庆祝感恩节。

“Xavier教授，我们先走了。”研究生之一的Scott对他说，Charles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已经冲到门口了。蓝眼睛的教授只好把话咽回去，离开实验室前又把所有仪器检查了一遍，把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结果踏出实验楼时还是险些被肆虐的暴风雪掀翻在地。

真是太糟糕了，每年都是。

十年前Charles还是很有教育热情的。他刷新了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职位终身聘用的记录，然而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独居生活已经让Charles除了疲倦以外感觉不到别的，他那些沉甸甸的奖杯不能用来半夜搂着睡觉，同时也不想和社交网站上那些人调情，自从上次有个人在他都已经快解开裤带时发来一句“你的眼睛真是比Professor X还要漂亮”之后，Charles把推特帐号都注销了。

更别提他那些学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坚持不懈地在课上课下赞美他就像ProfessorX本人。那些赞美如此真诚，他根本没法对他们怒吼：谁他妈愿意。

Charles叹口气，刮胡须时撑着盥洗台左右偏偏脑袋，发现鬓角已经冒出几根白发。

而他距离上一次恋爱已经有整整两年了。

二

感恩节当晚Charles没让自己加班，他早早回家，给自己煎了一块完美的小牛排，没准备火鸡，那东西孤家寡人看着怪难过的。

然而等Charles从浴室出来时发现沉寂了好久的手机不知道在哪儿响个不停，结果等他把它从沙发缝里捡出来，铃声已经响了第二轮了。Charles按下接听键在沙发上清理出一片可以让自己窝进去的区域，《吉米今夜秀》就要开始了，这是他年过三十后生活里难得的快乐时刻。

Raven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能听见有人操着阿拉伯口音的英文在大吼几块钱一张车票。

“Hello Charles，你看没看你们学校的论坛？”

“我没事看它做什么。”Charles说着撕开一袋薯片，“看他们怎么把我P成各种X教授吗？”

“你光头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谢谢但没必要，你究竟什么事？”Charles把电视声音调大一些，在蓝光映射中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我来告诉你好消息。”说这话前Raven把电话拿远了点，用阿拉伯语吼了一句什么，感觉应该是脏话。他的好妹妹长年为了动物保护事业天南海北的跑，换过的身份能凑够一个糖果盒，倒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魔形女了，“很快你就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什么？”Charles完全不知道她在搞些什么东西。

“看论坛，你要我说几遍。”Raven说，Charles听见了发动机分贝过大的咆哮，信号又开始摇摇欲坠，“你们学校来了个特别辣的物理学教授。”

Charles对什么特别辣的物理学教授没什么兴趣——他都快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有兴趣了，可能是自己的拳头吧。然而当他点开学校论坛，看见代替他的ps照片被顶到第一的那几张图片时，他一骨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年轻的Magneto从荧幕走了下来，更年轻更有品位也更加英俊，他对着镜头那一撇带着点疑惑和不耐烦，眉头微蹙容颜深邃，像是油画上所向披靡的罗马战神。

“老天爷。”Charles愣愣的盯着那张图看了一会儿，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说出这句话，“他简直是万磁王本人。”

三

Erik Lensherr，二十七岁，哥伦比亚大学的物理学教授，先前在慕尼黑工业大学工作。

未婚，单身。

Charles这个礼拜过的不错，论坛上他的ps图片少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全是关于新来的物理学教授的讨论。他抽空翻看的时候看到不少女生说自己在看到Lensherr教授未婚单身时激动得感觉到呼吸困难，Xavier教授挑了挑眉梢，心说这么看追星可对身体不大好。

过几天有一节公开课，生物和物理系联合开展，关系到职称和奖金那种。Charles将笔记本电脑都搬来了学校餐厅，企图在午餐时间再看看他的讲义此时他正在餐厅角落的靠窗位置享受午餐，之前的实验项目结束了，成果足够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上课，再也不用和小白鼠彼此折磨。

他咽下一口烤熟菜，在芝麻的熟香里满意地眯起眼睛。

Charles喜欢这个角落是有原因的，除开靠窗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还因为午餐时匆匆忙忙的学生几乎不会大老远跑来这个地方围观他。上帝耶稣，他都快被围观十年了，最近这种让人实在不太喜欢的关注才慢慢消退。蓝眼睛教授又点开一条帖子，心里感谢了一下Magneto。

然后下一秒他的餐盘前便投下了一片阴影，Charles有些惊讶的抬头，发现年轻的Magneto正站在他面前，神色有些收敛后的厌烦。

Xavier教授睁大眼睛看着他，咽下了嘴里的花椰菜。

“你好？”他迟疑着开口。

“你好。”Magneto点点头，听起来倒还挺和善的，“冒昧打扰，我能在这里坐一下吗？”

“噢，噢好的，当然。”Charles把电脑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完全没问题。”

“谢谢。”高个子的德国男人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眼角优雅的纹路让Charles的喉结滚了滚，“您帮了大忙。”

角落的安全岛有了新客，Charles继续解决他的烤熟菜，偶尔从讲义里抬起头悄悄打量对方。Lensherr比他看起来要年长一些，从Charles的角度看去轮廓更加深邃，挺拔的鼻梁将面庞分割成光暗两面，靠窗的那边暴露在阳光下，睫毛是淡淡的金红色。

他往嘴里送进牛排肉时优雅得就像坐在米其林餐厅里，Charles想。

物理学教授的用餐礼仪很不错，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Charles很快看完了他的讲义，合上电脑时尝试着开了个头。

“这很麻烦吧。”他朝对方笑了笑，“我是说，人们丰富的联想能力有时候挺让人头痛的。”

对方微微一愣，很快也反应过来Charles在说什么。他摇着脑袋好笑又无奈地咧咧嘴，抬眼看向对面的生物学教授对他的话报以肯定。

“可不是吗，我都没想到能夸张成这样。”

“毕竟这里是美国啊。”Charles耸耸肩，“能和超英漫画对抗的也就只有米老鼠了。”

“我没看过X战警。”Erik说，已经放下了餐叉向后靠在椅子上，“只看过海报，我真的不喜欢万磁王的头盔。”

“和盔甲。”Charles补充。

“还有那个爬虫形状的徽章。”

“Bingo。”Charles抱怨的说，下意识孩子气的略微撅起了嘴，“明明他应该很帅。”

Erik轻笑起来，也不知道是被话逗笑了还是Charles，只是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脸上。蓝眼睛的小个子男人让对方突然的笑容弄得有些愣，然后他揉揉鼻尖，笑起来时扭头去看窗外。

这一看就看见七八个躲在树下握着手机的学生。

笑容几乎一瞬间就消失了。Charles厌烦的嘀咕了一句，Erik顺着他视线望去时也皱起眉头。

“我想我们该走了。”Charles说，起身拿起自己的电脑包和细呢大衣，“这些学生真是没完。”

Erik点头，没说话，只是几乎和Charles同时站起来。Charles此时在熟悉的厌烦感的驱使下只想赶紧走，直到身后的德国男人叫住了他。

“等下，你叫什么名字？”Erik道。

“Charles Xavier。”他头也不回的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补充了一句，“员工网站里有我电话！”

当晚一条新的帖子在校园论坛里点击量几乎爆棚，版主以绝佳的文笔编撰出一段万磁王和X教授的校园恋情，配图则是坐在一起享用午餐的两位教授。

“我就说X教授和万磁王是真的。”Erik看完这句就关掉了网页。他抬头看着电脑屏幕上蓝眼睛的教授，看着他推特帐号上用四个感叹号加持的“别叫我X教授！！！！”忍不住露出点笑。

他的拇指在发送键上来回游移了好多次，最后还是按了下去。

「你看论坛，这群闲得无聊的小鬼。」

现实中的Magneto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嫌弃一些。

四

Charles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他已经完全理解了Raven的用意，那就是“感动吧终于不止你一个人要陷入被Cosplay的轮回了”。然而现在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太对劲。他和Erik的单人帖子都没有了，反倒冒出来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网络短篇小说。

配图的那种。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感觉比以前好多了，有个人可以倾诉，不必自己在心里嘀咕那些抱怨的话。不知什么时候他和Erik已经开始频繁的发短信，截图那些或是好笑或是过分诡异的学生帖子，不约而同的忽略荒谬又少儿不宜的部分。

不知如此，他们还开始频繁的共进午餐，一起去酒吧喝酒以及去对方家里下棋或者看电影。老天作证，这真的就是这个月内发生的事。Charles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和一个人如此迅速的就达成亲密关系。他和Erik之间就仿佛有种奇怪的纽带，从他看到他的相片开始，好像每一天都等于一年。

不然Charles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像是认识了三十年的时光。

「你看到了吗。」午休时Erik的短信又进来了。「他们现在在说我们也在约会了。」

Charles让三明治呛了一下，拧着眉头回复他：「你确定不是说“那个”Erik和Charles？」

「他们把我俩都叫做“Professor”」Erik配上一张帖子的截图，「我确定。」

Charles点开那张图，版主在一张他们午餐后一起走到车站的照片下面说：“抛开漫画人物不提，我觉得我们的两位教授真的很般配，他们在约会吗？我的天呀！”

Charles看着那张图，他们并肩走在一起，肩膀挨得不必要的近。前天还是大前天？Charles想了想，记起了那个中午。那天雪下得很大，他们俩下午都没有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地铁站走。临到站口时Erik还扶了他一把，雪粒落在德国教授的睫毛上，像颤着翅膀的蝴蝶。

“Charles？”坐在对面的Hank叫他，“想什么呢。”

“没有，就一个油管视频。”Charles回过神来，扣住手机的同时感觉耳朵没由来的发烫，“你吃好了吗？我们该去教室准备一下了。”

“当然。”Hank点点头，今年是他们两个代表生物系参加公开课试讲。Charles收拾好东西跟着Hank走出餐厅，戴上手套前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却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Charles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送一个在雪天骑车不小心扭伤了脚的姑娘去医务室，以至于赶到会议室时Erik已经开始了。他们抱着公文包一路小声道歉着挤过人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Charles平复了下呼吸，抬手拨弄两下自己过分柔软的卷发。抬头正好撞上Erik递来的目光。

Erik今天十分英俊。那身西装衬得他更加高大挺拔，比起物理学教授更像是一个华尔街精英或者律师。Charles上一个男朋友就是律师，他对于这样的人几乎有种深入骨髓的偏爱。偏爱。Charles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词吓了一跳，以至于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太奇怪了，他怎么会这么想？

而讲台上的Erik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小个子的英国男人怎么孩子气的拨弄他的卷发，怎么朝着他露出笑来。那双爱琴海一般的蓝眼睛在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时总是会微微睁大，瞳仁里像是旺着一捧泉水。

他不能总是这样看着我。Erik近乎无奈的想，有那么一瞬间脑袋里演习过许多次的关于量子力学的讲解都被那双蓝眼睛挤到了角落里去。他握紧手中的粉笔，回身拉下另一块黑板时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Charles不知道这一切，他看着Erik，只觉得对方连拉下黑板时伴随着刷声的动作都像是时尚杂志里的模特。

Erik的课讲的很顺利，笔触漂亮的字符填满了正正四大块黑板，连系里资格最老的教授都忍不住报以掌声。只有一个人除外，Sebastian Shaw，他在Erik之前出场，却并没有得到同样的待遇。Charles发誓他本来是要去准备他的课的。然而当他起身时清清楚楚的听见前面的Shaw冷笑了一声，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和身旁的人讲：“瞧他那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明星。”

Charles在原地站了两秒钟，理智没能及时回来。于是他拍了拍Shaw的肩膀，听见自己平静又冷淡的说：“你他妈说什么蠢话？”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点混乱了。

五

Erik在前头走着，落后半步的是杏色风衣还有点皱巴巴的Charles。他现在脑袋里乱糟糟的。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险些和Shaw大打出手，又因为想起半个钟头前拨开人群朝他冲过来的Erik而心神不宁。

寒风呼啸而过，Charles下意识裹紧大衣，脑袋因此清醒了那么一点儿。

他表现的太明显了。Charles抿抿嘴，现在才开始真的懊悔自己的冲动。他急个什么劲？不就是说了一句，他就像本人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似的。

“你急什么，Charles，你告诉我？”这时候走在前头的Erik停了下来，重复着Charles脑海里那些话，“你平时就这样吗，毫不在意你自己的安全，冲动的挥拳头？”

“真谢谢你但是并不是。”Charles的声音微微提高了，听起来有些生气，其实心里倒是有点难过。自己干什么为他出头呢，不过才认识了一个月，瞧他那样子。

“那为什么？”Erik突然停下脚步转身，Charles险些为此撞进他怀里，“你倒是说说？”

Charles抿起嘴，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德国男人，他偏爱的男人。片刻后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撇开视线时眼眶有点红，他生起气来的时候很容易这样。

“为什么？”他重新看向Erik，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让Erik一瞬间愧疚地攥紧了手，“因为我知道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因为你——因为我们，和某些知名人士名字一样长相相似甚至可能生活轨迹有重合，就要一直被围观，老天我们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这又不是你的错。”

“你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你赚来的，他凭什么那么说？我为什么生气，我就是气这个，很抱歉我多管闲事了。”

Charles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发颤，仿佛把沮丧和那点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的喜欢都从身体里从心里挤出来。好笑极了他还以为Erik明白他的想法，结果他什么都不懂。Xavier说完这句就绕过面前的家伙往前走，冷风说着领口灌进衣服里，冻的他感觉胃里就像坠了一坨冰。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腕便落如一个滚烫的掌心，而他整个人也被转了过来。

“我可没说Charles，我没说。”Erik垂眼看着他，表情有些无奈，有些了然又有些没头没脑的纵容的笑。他顿了顿，然后重新起头，问了一句让Charles猝不及防的话，“你为什么没有回我中午那条消息？”

Charles愣了愣，想起那条说他们很般配的帖子，耳根慢慢红了。

“你难道不觉得吗？”可是Erik还在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Charles又微微睁大眼睛，盯着Erik时感觉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激烈的跳动，“你说清楚点。”

“我说，”Erik顿了顿，俯下身轻轻吻在他唇边，“我也那么觉得。”

Charles的嘴唇颤了颤，然后他抬起手，阖上眼捧在心上人的颊边。

那是一个风雪中滚烫而又柔软的吻。

尾声

Charles Xavier，三十四岁，哥伦比亚大学最年轻的生物遗传学教授，最喜欢的节目是《吉米今夜秀》，看过最多次的电影是《指环王》。

最不喜欢的漫画人物是依然是X教授，然而在某年他的双胞胎的生日宴会上。依然和丈夫Lensherr教授扮演了X教授和万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