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爱,人类的思想与罗曼蒂克。

「网空」樱花落了

是网空,东瀛线,一些设定借鉴了以前写空俏现pa的东西,但没有情感纠葛。

和阿郎也没有,大家都是真情实感想弄死对方。王哥话很少,yhtj之后我只想他做我的哑巴新娘。

全文1w1,很长。

确认以上都能接受之后再点开本篇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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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的深冬比云州要更冷,哪怕头天还是艳阳高照,一夜过去暴雪便会随着冬雨落满枝头。身着和服的侍女朝冻的冰凉的指尖喝出一口热气。她看着日头,脚下踩着细碎的步调也跟着急切起来,木屐敲打着地面,一叠声的响。

空就是被这样的声音吵醒的。他将自己陷入云般柔软的丝绒被里,因为失眠的原因,神色十分阴沉。然而在侍女的脚步声停在门前时,他倏然又决定原谅她。

年轻又甜美的嗓音在门那头询问他是否要用早餐。“当然,亲爱的。”空这样回答她,能想象那少女在门外的神情。他与一位听候差遣的人生什么气呢,她懵懵懂懂,整天活在这个仿若昭和时代的宅邸里,连自己的老板究竟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空在心里想,恋恋不舍地从棉被间脱身,他实在是恨透了清晨与这座宅邸的主人共用早餐这件事,但当女孩为他拉开门扉时,却依然迎面撞上一张含笑的脸。

“洋子,”空对名叫洋子的侍女报以微笑,用几乎听不出口音的日语与她讲话,“你今天看起来仍然很可爱。”

名叫洋子的侍女闻言一怔,接着也露出愉快的笑容。她跪坐在门外的木廊上,将一份精致的茶点心放到他面前的地板上面。

“请先垫一下肚子吧,御魂先生,”洋子悄声与他说,“半刻钟后是老爷用早餐的时间了。”

这座宅邸里几乎所有人很喜欢这位新客——大多数是这些女孩子。不太喜欢他的大多是老板的另一些客人,但凭洋子的头脑,她认为那是他们的问题。毕竟那些男人看起来多数阴沉,或是油头肥脑,总之与他们交流总是要战战兢兢,远没有和御魂先生来的开心。

正因为如此,她们都愿意偷偷为他行些方便,让他在这儿做客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空没有与洋子客气,他席地而坐,将那些小得可怜的茶点心塞进嘴里时不忘分给女孩一点。他看上去是饿极了,一点茶粉沾在嘴边,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洋子望着他的模样不免莞尔,空朝她眨眨眼睛,窗外鸟鸣啾啾,这是他来东瀛之后一天中最愉快的时间。

“快动身吧,御魂先生。”过了一会儿,洋子看着天色,这样对他说。空没说话,仅仅掸去身上的抹茶粉,随着侍女站起身,又将紫底金线绣制的、缝进许多羊绒的羽织披在身上。

“走吧,”空说,他迈开步子,随着洋子绕进千回百转的日式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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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清晨总是静得可怕,万物的声响似乎都被吞没,是以木屐声、惊鹿声,以及清早家仆们忙碌吆喝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扰人。空昨夜失眠,此时被各种声音围绕,只觉得连太阳穴都涨得发疼。

这样的折磨直到走过西边的院落才逐渐消弭。主人居住的区域比起其他地方更像是古时候的遗产,空几乎看不到任何现代城市的影子,四周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空在神经放松时望着木梁上来往跳跃的灰羽毛的雀儿走了会神,直到洋子停下脚步,为他拉开餐厅的门。

“御魂先生,请进。”女孩轻声细语,她不再微笑,垂首敛尽所有神情,像个完美的大和抚子。

房间里一片静谧,两列仆人垂首立侍在仿古长桌两旁,递上杯盏时发出的动静还没有窗外雀儿鸣叫的声音响亮。空平白觉得此时此刻气氛肃穆得像是有葬礼正在举行,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也确实笑出了声,让端坐上位的那人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发现了他的存在。

“在笑什么?”胧三郎发问,同时示意仆人为他摆上碗筷。空不与他客气,走到离他最近的位置翩然落座。两侧的仆人心领神会地退出房间,空从瓷碟中夹起一块抹茶点心送进嘴里,在苦涩的茶粉味儿里皱起眉头。

“先生,听我说,”空放下筷子,真情实感地与他讲,“不要总是把吃饭的地方搞得像是追悼会一样。”

这话着实有些大不敬,如果让胧三郎的其他幕僚听见,恐怕又得提议让这位老爷将他撵出帮派。然而空知道胧三郎不会轻易听从他们的谏言,他需要自己,不只是从云州带来的东西,更是他自己本身。

然而出乎意料,胧三郎没有回答空的玩笑,眉间深蹙的弧度也不似往常一样舒缓出可以称之为纵容的弧度。空看着他,带笑含讽的眼神逐渐冰凉,嘴角的弧度也慢慢抿去。他忽然明白从前能像守灵般陪在餐厅直到整个饭局结束的仆人们为何鱼贯而出,这实在算是亲切的胧三郎赐予他的体贴。

室内很静,胧三郎像是没有看见空神色的转变。他自顾自吃着早餐,直到窗外的惊鹿声响过两巡,才放下他手中的象牙筷。

“我听说你让人摧毁了西剑流的一处据点。”胧三郎说。

“是啊,”空回答,他已经吃得太饱,何况日式点心实际上从来都寡淡得让他提不起兴趣,“我是在尽分内的事。亲爱的先生,你让我当军师,我替你分忧,所有收缴上来的财务和军火都账上有名,而我没有为此要一点功劳。”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过你这个事情,”胧三郎看向空,信手端起桌边的茶杯浅呷,“不做不该做的事,这才是好军师。”

“拜托,那你干脆把我丢出去算了,”空轻笑起来,“或者丢回海里,还为你的厨师省去一点麻烦。”

胧三郎执盏的手停顿下来。

空不曾错开视线,他看着胧三郎,迎上对方的视线,先前洋子端给他的食物此时成了一团煨在胃里的冰。墙上的西洋钟开始准点报时的时候胧三郎终于将视线移开。“去领罚,”他说,“自己找个没有人的时候,明天的会也要准时参加。”

“别用我的名义满足你的私心,御魂笑光辉,好好记得你的名字。”

“当然,当然了,”空笑起来,那点弧度却没有落进眼底,“你是老板,你说什么都对行。”

窗外啾声不断的鸟儿不知被谁呵骂着撵走。空起身离开餐厅,在门口看见忧愁的洋子和真正被邀请共进早餐的幕僚。后者脸上挂着些许讽意,仿若不曾认识自己一般进入餐厅,而洋子迎上前来,眼底都是关切的情绪。

“没什么事情啦。”空低声与她说,眉眼耷出恰到好处的安慰与失意。他在洋子询问自己有什么能为他做时从袖里摸出一张字条。“帮我把这个带出去吧,”他悄声说,轻轻握住洋子温软的手掌,“还是原来那个人,拜托你。”

洋子点头应允。这些单纯可爱的普通人,他们会帮空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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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惩罚下属这件事上,胧三郎依然留存着老式帮派的习惯。所谓惩罚无非是棍棒,脱去上衣端坐在暗室里,特定的人会根据命令来执行。再严重一些时眼前放着的便从棍棒变成介错用的短刀,如若真的有人可怜到能为他介错的人都没有,依胧三郎的性格,他会慈悲地亲自给对方一个痛快。

空不太欣赏介错这个习惯,他自认为十分珍爱自己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而他真正的伙伴虽说总将要把他做掉挂在嘴边,实际行动上却仍然在为他们俩的性命努力。又一下重击落下时近乎走神地想,一口血腥味儿被他咽回喉间,从肺腑里泛起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回来。

身后的人不知是尽忠职守还是收了谁的好处,每一次长棍落下时的力道都好像要将他的内脏轰作一团肉糜。空抿去渗出嘴角的血丝,染作深紫色的发丝被汗水浸透,黏在颊边。有那么一瞬间他十分感谢自己十几年前作为人质的那段日子。他练就了一身扛过疼痛的好方法,让他不至于在这种时候露出任何失态的表情。在第五十下之后他听见长棍落地的声音。您可以离开了,先生,身后的人恭敬地对他说,空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对方的模样刻进了脑海里。

“辛苦你了,柴田。”空说,将搭在木架上的浴衣摘下,抬臂一振便遮住了满背的血印,自始至终柴田都没有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然而此时空并不在意柴田如何,他迈出昏暗的刑房,回到卧室后由家仆简单处理了背后的棍伤,接着便闷头大睡起来。再次醒来时月亮已经挂上了枝头,守在他门外的是另一个侍女,听见动静后探头来瞧,关切的眼神倒与洋子一模一样。

“为我找点吃的来。”空坐在蓬软的被褥里,面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倒很好,他依照习惯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过来。

秋刀鱼、茼蒿、味增汤,说实话仍然与空的口味相去甚远。然而他只是埋头狼吞虎咽,速度之快仿佛已经饿了好几天。侍女不敢打扰他,只是将崭新干净的衣物拿来摆在他的身边。空在就水吞咽的空隙分神去看了一眼。还是昂贵的金线织在暗紫色的布料上,但他倒是更喜欢自己原来的那些衣服。

“现在几点了?”解决完最后一口食物之后他问,在得到侍女的回答后翻身而起,披上外衣便匆匆向外走去。侍女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惊了一跳,连忙起身问他要去哪。空脚步不停,只回身对她露出点笑。

“当然是赏月啦,亲爱的,”他笑着对她说,“不要跟来,人难免有思乡情切的时候,我想找一处没人的地方怀念一下自己的家。”

这话显然是假透了,然而此时他远在东瀛,并没有什么人会来拆穿他的谎言。空信步走过回廊,又踩着积雪朝宅邸更为偏僻的一隅走去。雪水浸湿了他的鞋袜,于是他最后干脆将碍事的木屐脱下来拎在手上。他在一处挂着冰刺与积雪的樱花树下停了下来。网中人正静靠在树下,穿着家仆们清一色的深黑色短褐。满地素白间那头火红的发格外的扎眼。

于是他朝他走得更近了点。

“亲爱的,你穿这个真的怪傻的。”空亲昵地与他讲,看见对方本就不耐烦的神色更加烦躁了一些,又在对方开口之前抢白,“我知道我穿的更难看咯,好了,闲话少说,要你办的事情有没有做好?”

“你的废话一句比一句多。”网中人说,将一枚自动存储器扔给他。

“也心疼我一下,”空笑了,他将那枚东西揣好,笑吟吟地望着网中人,“给人打工的日子可是难过的很哎。”

网中人没有说话,他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更阴沉了些,空把它归结为对方面上那道横贯左颊的伤口终于结成了疤。每当这时候他总会不禁感叹俏如来的本事,但不要紧,他想,虽然目的地与他当初设想的相距甚远,但人都还在,那一切就都不算晚。

空正想着,脖颈处却突然一凉,他意识到这个温度来自于网中人的指尖,对方将他的衣领扯开了点,一道蔓延至肩窝的、正青肿泛紫的伤痕便暴露在月光底下。

网中人的指腹正按在上面,冰冷的皮肤让那一小片肌肤上火灼般的感觉舒缓了点,而其他地方的疼痛却越发明显。空看着他,并不没有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太多的情绪。

“拜托,这样很冷,”空轻拍网中人的手背,紧接着将衣领重新整理好,“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都是小伤,关键在于策君那边,不超过两天他就会从冲绳过来,你记得让他把东西带回去。最近胧三郎想要按兵不动,他没那么信任我,所以我也难有动作,你到时候去约定好的港口接应他。”

“让他把东西交给西剑流的人,”远处有脚步声渐近,空知道是巡夜的人正朝这边绕来,他最后对网中人交代了一句,看着对方点头,继而借着一袭黑衣湮进了黑暗里。

樱树下忽然安静极了,只有远处脚步声渐行渐近,空抬起头,满月明亮得仿佛能与白昼争光,任谁都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一个赏月的好时候,他端详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安静地想,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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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晴天,只是阳光融化了初雪,让气候变得更加寒冷,而过于厚重的和装和背后的棍伤则让他几乎寸步难行。于是空便不顾日前才刚刚触过胧三郎的霉头,毅然将那身过分华丽的传统和装换成了加了羊绒的现代服装。

他了解残忍联盟的习惯,这个老牌帮派内流传着一些更加古老的传统,包括服装。但空似乎在绝大多数地方都像是一根格格不入的刺,他以此为荣,并在走过长廊时对着那位昨天替代他享受殊荣的同僚报以愉快的眨眼。对方说不定会去找胧三郎嚼舌根,但显然空比他更加了解自己的老板。对方昨天给了他鞭子,今天必然会从某个方面给他一颗糖。

会议上各方幕僚争吵不休,分坐在下位的雷藏与风间唇枪舌剑,而望月在中间看似左右逢源,实则拱火不断。很显然比起关心竹龙众的首领拒不参会且与西剑流来往甚密这件事,他们三个都更想对方去死。现今的残忍联盟和当初空用御魂笑光辉的身份首次出现在台面上时相比实在是如同一盘散沙,而他们的争吵似乎也印证了失去共同的敌人后大多数人都只会自相残杀。

空坐在一众和服加身的东瀛黑帮中间,听着兄友弟恭的戏码,厌倦地眯起眼睛。背后的伤口依然痛得钻心,他放任疼痛写在脸上,神情委顿地坐在胧三郎手边,直至对方注意到他的异样,空才怏怏地将视线与他对上。

他看起来实在累极了,在与胧三郎对视片刻之后,才强打起精神叩响手底下的长桌。

“各位,”空提高了声量,神色不耐,一抹明显的讽意挂在似笑非笑的嘴边,“你们的寒暄实在让人感动,毕竟我从小到大可都没有见过如此兄友弟恭的场面。”

他的话成功让在座的人几乎都变了脸色,望月朝他剜来一眼,看起来想要就地正法的人又多了一位。然而空的眼神几乎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他重新看向胧三郎,继而说出剩下的话。

“竹龙众的诉求很简单,要一个接纳西剑流的机会,机会嘛,给他就是了,同不同意在老板,又不在他们。你们为了让西剑流彻底垮台才聚在一块,现在西剑流还没死透呢,权宜之计又有什么不行?反正西剑流仇家多,后面随便找个理由,相信以各位的能言善辩也都不是什么难事。”

室内安静下来,众人神色莫辨,目光却都落在胧三郎身上。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胧三郎才终于点头应允。

“就按御魂说的,”他宣布,接着将视线重新投向空的方向,“你先下去休息,其他人留下,我们商讨具体的办法。”

空难得真情实意地笑了起来,他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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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在临近正午的时候回到房间。他合好门窗,再将网中人带给他的存储器插到了笔电上。照片与数据报告流水般在他眼前陈列,每一条单拎出来都足够胧三郎到监狱里去安享晚年。

空看着自己借复仇的理由袭击西剑流据点的成果,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背上的疼痛。依凭如今的西剑流,这份证据无论若何也只有被继续隐藏下去的份,纵使重返帮派的赤羽信之介有能力重振,但空不是东瀛人,这儿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等不了更久。

窗外阳光正盛,透过窗棂洒进室内,如此相似的天气让空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醒来的那天。

那是一年前的初冬。他从一段极其熟悉的深眠中醒来,阳光将病房映得如同盛夏,却也让围站在四角的人更加显眼。空刚刚从记忆里冲天的火光与穿透肩胛的枪子儿中回过神,便透过呼吸机的边沿一眼看到他们腰间毫不遮掩的枪。

胧三郎就是这时候走了进来,他向空亮明了身份、点明了处境,并说明自己眼下对他的打算。

毫无疑问胧三郎是个惜才且野心蓬勃的人,他绸缪许久,目标不仅是东瀛,更在中原,空觉得俏如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俩之间你死我活的情仇最后竟成了一个异国他乡的人的机会。“你的部众也在这间医院里,”胧三郎告诉他,“为我效力,或者我接替你,让他们为我效力。”

空的选择显而易见,他表现得顺从又坦荡,是以在他安排网中人与公子开明假死脱身的时候,胧三郎似乎也并没有察觉。

似乎。直到空下定决心要杀胧三郎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对方的戒备心。对胧三郎来说沉默仅仅是一种施恩,因为他显然深谙何为擒贼先擒王。

屋外有人敲门,说午饭已经送到了门口,空应和着将存储器重新放回原先的位置。进门的人是洋子,女孩关心着他的伤势,与他絮说着道听途说来的西剑流的近况,以及胧三郎下令一周后与赤羽信之介以及竹龙众首领谈判的事情。

空阖上笔电的屏幕,在食物弥漫的香气间挂上微笑。看看眼下的西剑流也知道自己已经为他做了多少,空感叹着自己的仁至义尽,从瓷盘里拿起一串咸味的糯米团子。

万事俱备,公子开明也早就按照他们的计划前往冲绳寻找重返西剑流的赤羽信之介寻求合作。只要能够成功,他在东瀛的日子也就等于到了尽头。

他终于有了一个能够扳倒胧三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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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再次见到网中人是在两天后。

胧三郎要与竹龙众谈判,请帖自然不能是普通部下去送。因此空终于再次踏出了胧三郎的宅邸。

古宅外的东瀛与云州也并无不同,空在竹龙众管辖的地区与上杉龙矢见了面,对方亦承诺赤羽信之介会按时从冲绳返回京都。双方的会面堪称和谐友好,兴许是太久没有参加过如此速战速决的会议,空在结束时连笑容都显得真切了不少。

他们离开时已经接近黄昏,室外飘着雪花,然而不远处为迎接新年而准备的祭典会场却依旧逐渐热闹起来。寻常人们一年到头的指望似乎都在节日这几天。空望着远处如织的游人与祭典,神情莫名有些黯然下来。

“时间还早,我想先在附近转转,”片刻之后他对身后两名随行的帮众说,后者端详着他的神色,没有劝说,但也并未就此离开。

空似乎也并不在意有人跟在身后,他闲庭信步,在各色摊位面前走马观花,不时停下来买点合他口味的零嘴。大约过了一个钟头,空在一处贩卖各式面具的小摊面前站定。他端详着眼前形态各异的面具,直至身旁有一只手越过他,拿下了他正在看的那只黑狐握在手里。

“我觉得你适合旁边那个,”空看了他一眼,伸手将自己说的那只面具拿了下来,红面獠牙的夜叉躺在他的手心里呲牙咧嘴,身旁那人并未接他的茬,只是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

“小子,刚刚演的实在很假。”

空不禁笑出了声。

他侧头看去,网中人裹着黑色的冲锋衣,左颊上的伤痕被一丛蛛网形状的纹身所掩盖,蛛丝的纹路一路向上,直到没入染作赤红的鬓发里。

他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会在街头搞艺术的摇滚青年。空望着他颜色稍浅的、略显混浊的虹膜,不知道没有墨镜遮挡此时周遭的光线对他的畏光症又会有多少伤害。然而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得不为的事情,想要在京都这样的地方掩去行踪,网中人的标志就必须尽可能舍去。

“你把蛛网纹在脸上真的很幼稚。”空收回视线,挑挑眉梢,这才回答他的话,“拜托,我也不是演员,不过很有天赋而已。”

空的神色一改先前,所谓的触动与伤感消失得比握在手里的面具还要彻底,他用余光朝身后瞥去,如织的游人遮住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有先前两人的影子。眼下无疑是最安全的时刻,空不再寒暄,单刀直入地向着身边的人开口:“策君回来了吗,赤羽信之介那边怎么说?”

“西剑流方面会做准备,”网中人回答,他将那只面具放回展览架上,分辨位置时下意识眯起眼睛,“他下午已经回去了,赤羽信之介需要他做担保人。”

“真是讨人厌的戒备心。”空耸耸肩,声调里却听不出多大的不满,短暂的情报交换到这里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事情几乎都要靠空来进行。

“什么时候开始?”网中人问他。

“下周二,到时候会场会很热闹,而我的安全可就交给你——”空说着,尾调却淹没在骤然炸开的烟花和人群的欢呼里。他们下意识抬头去看,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粉色的光华散落下来时竟如同樱花片落般,一簇接着一簇,直至绵延成绚烂的花雨,尽数倒映在他的眼底。

空听见身旁的网中人发出有些烦躁的咋舌声,他收回目光,看见对方正不可避免地将头偏开些许。强光对他而言无疑是比子弹还要棘手的武器,空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私下打量,同时近乎下意识地扣住网中人的手掌紧紧攥住。

几乎与此同时,网中人偏头的动作停住了,他迎着夜空璀璨到刺眼的光芒望去,而空的视线也正好与拨开人群朝他寻来的残忍联盟的成员撞在一处。他适时松手,对着寻来的人微微一笑。天幕上烟火还在源源不断的绽放,空离开网中人的身边,迎着那两个人的位置走去。

忽然间有人撞停了他的路。空低头去看,那是个神色茫然的小男孩,一张黑色的墨镜正挂在他的鼻梁上。

“妈妈,”空听见他对着某个方向说,而他身后的女人则连忙将他抱坐在臂弯里,“是在放烟花对吗?”

“对,”女人尚未开口,空却接过了他的话,握住小男孩的手朝着天空指去,他用足够清晰的声音对他说,“是樱花从天上落下来了。”

年轻的母亲正笑着道歉,孩童在欢笑,人群在呼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掩埋事实的泡沫,空随着离开的人群向前走去,倏然间他回过头,望向了自己走来的方向。

游人熙熙攘攘,而他一眼就能看到,网中人也正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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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的日子来的很快,那是旧历的最后一天,近乎整个东瀛帮派的首领以及社会各界人士都汇集在这个以新年的名义举办的酒会上。政客、记者,基金会代言人、应邀前来演出的明星。空再次换上了那身华丽而又厚重的和服,他站在会场的一隅,看着不远处的望月等人正与记者巧笑嫣兮,安静地抿下一口香槟。

就一场暗潮汹涌的会谈而言,望月将许多政界与记者借由自己白道上的名义邀请到会场上,无疑能提前解决掉很多无法控制的场面。没有哪个黑帮愿意将自己做过的事情暴露在日光下,更何况现如今许多东瀛帮派除却家徽的传承,和黑帮那档子事情已经没有多少关系。即便是望月之流,名下也有许多慈善基金会能够用来充作场面。

如此黑白混杂的场面,对空来说则是天然的时机。

不消片刻,大厅尽头的门再次被推开,而缓步走入室内的人却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静,消失近一年的赤羽信之介此时安然站在门前,看上去清瘦了些许,但端立的姿态仍然如同一柄出鞘古刀。

空尽职尽责地放下酒杯,朝着赤羽信之介等人迎去。竹龙众的帮众向他躬身行礼,而空向着最前方的二人颔首致意,以流利的日语说出今天已经重复了多次的开场白:“欢迎诸位,我是胧三郎先生的顾问,御魂笑光辉,既然诸位都已经到了,宴会就暂且留给庆祝节日的人,我们可以去里面谈正事了。”

赤羽信之介看着他,神色得体,眼神泛冷。空接着与他握手相应的空档朝他耳边附去。“都准备好了,”他悄声笑道,“有来有往,我们之间就此扯平。”

“御魂先生,”赤羽信之介闻言仅一挑眉梢,“你的功劳,实在是不可小觑。”

空笑了起来,他不再多言,转而引着竹龙众一行人朝着内厅走去。望月注意着这方的动静,适时挥别了她那些形形色色的朋友,内厅里众人列席而坐,残忍联盟的代言人们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空最后看了一眼赤羽信之介笔直挺拔的背影,命令部下合上那扇沉重的大门。

“诸位。”空转过身,代替胧三郎完成主人家应尽的礼数,他站在高台上举杯示意,金线绣制的雀与鹤在他的袖口翩然一闪,似舞似飞。

空莞尔,真情实感,轻松愉快:“让我们敬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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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是在会议中途发生的。

外厅的惊叫与吵杂的脚步声打断了望月与赤羽之间的唇枪舌战。他们同时停下,朝着门口看去。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的大多数人都眉头紧锁,唯有赤羽信之介神色平静,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事情。

门在这时候被人推开,空带着似笑非笑的歉意看向胧三郎,继而侧身让背后西装革履,却也荷枪实弹的警察们出现在他的眼前。为首之人朝着胧三郎亮出了手中的警官证以及搜查令。

“先生,抱歉打扰您的聚会,”他说,“有人实名举报,同时提供了大量证据,请您现在与我们回到警局接受调查。”

大厅内外霎时间一片死寂。

没有人在此时开口说话,人们的目光却聚焦在酒宴的主人身上。他们这些身披忠信之士外衣的人鲜有如此暴露殆尽的时候。有一些人将目光投向了赤羽信之介,然而后者神色坦然镇定,甚至以手中把玩的折扇轻轻敲在掌心。

“相信我,诸位,”赤羽信之介说,“西剑流有古老的传统,我们不做违背道义的事。”

胧三郎抬起头,他将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空,他的军师,他的御魂笑光辉。

“先生,”胧三郎看着空,话却是对着警长说的,“我想请问一下,这是一份公开的搜查令吗?”

“先生,我们会给您尊严,”警长开口,“但前提是您配合我们。”

胧三郎笑了,他眉间的弧度舒展,看上去像极了不得不做出艰难选择的、无奈的长辈。

“我不愿作此决定,请您相信我,”他轻轻一叹。

所有人都瞬间意识到情况的变化,一声枪响率先划破寂静,距离门口最近的持枪警员几乎是应声而倒。举枪的柴田紧接着便将枪口对准席下的空。他始终站在胧三郎的左侧,视线从未离开过他的首领,也不会错过对方的一举一动。

人群中爆发出尖叫与骚乱,有残忍联盟的部众将进出的大门彻底封锁。所有入场的人皆被收缴了武器与通讯设备,当大门合上,这便成了一场庭院中的围杀。

然而就在此时,内厅立侍的家仆中的一人忽然动了,他近乎迅捷地以餐刀击落柴田手中的枪,抬头看来时眼底是令人所熟悉的深灰。

那是经过伪装之后的神田京一。

人群骚乱,正门爆发的冲突亦正在升级。那些联合起来的帮派成员没有各自首领的命令仍然顾忌着场中的普通人,而内厅中的警与匪纷纷举枪对峙,战争近乎一触即发。

空借着神田京一为他制造的空档转身而退,枪声自身后响起,他则闪避着流弹躲入一处长桌充作掩护。杯盏碎裂,空却干脆握住桌下藏匿许久的一块方盒。外厅内无措的人群几乎同时爆发出另一声惊呼,原先充作背景的巨幕此时已不再是高山流水,那些被警察称作证据的图片与数据开始如流水般陈列,倾泻在所有人的面前。

还不够乱,空想,他需要场面再乱一些,即便要逼得胧三郎开始大开杀戒,唯有达成目的才是他关心的事。

变故徒生,赤羽信之介眉头紧锁,几乎瞬间明白空的用意。他当机立断,喝令西剑流的部从保护平民,竹龙众紧随其后,一时间大厅内对立的双方几乎泾渭分明。

有人正逆着人群搜寻他的行踪,空看着柴田冲出人群,手中的枪很明显是想要了他的小命。然而此时他的手忽然被人攥住,空回头去看,一头火红的发正撞进他的眼底。

“走!”网中人低喝,他反手举枪,朝着他视野中最为扰人的光团连击数枪。水晶吊灯应声坠落,惊叫、枪响、黑暗、争吵,空在如此混乱的场面里却笑了起来,他反扣住网中人的手腕,由他拽着自己,如同行走在白夜一般冲出人群。

“要你们带上的东西呢?”空问他,扯下方才击倒的黑帮手中的枪。网中人在黑暗中无疑比平时更加敏捷。“公子开明已经拿到了。”他回答,抬手击毙另一个几乎冲至他们面前的人,大门外一抹白色倩影问声看向他们,眉头紧锁,却高声喝令,示意为他们放行。

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钻进路边一辆无主的本田轿车。雨音霜最后朝着汽车扬长而去的方向望去一眼,然后带领着西剑流剩余的部众朝大厅奔去。

血与火在身后蔓延,东瀛至此之后无疑还要再改换一片天地,然而诸多的混乱此时与空都不再有关系。他坐在轿车的副驾驶上脱下那件繁重的羽织朝着窗外甩去,金线绣成的雀儿在黑暗中一闪,笼中鸟终于冲向天迹。

空笑了起来,网中人侧头看向他,对方的眼睛映着京都街头绚丽的灯火,如少年般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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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雪落了一夜,将整个九龙染得银装素裹。空从一间不起眼的老式筒子楼里走出来,手里捏着一沓港币,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网中人与公子开明在他的身后,后者此时仍然在与将他们送下楼来的女孩热情寒暄。直到他们彻底离开这片区域之后公子开明才揉了揉笑得酸疼的脸。

“拜托一下,外交工作不要都交给我来,”他对着空抱怨,“你一路上把那点钱来来回回数了几遍,更大头的明明在我包里好吧?”

“我数得又不是钱,”空回头看着他,竖起食指老神在在地轻轻摇晃,“我是在想洗钱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赚,胧三郎那些钱如果不是还要拿出五分之一来给这个老不死的,我们今晚就能分更多的钱。”

“无所谓啦,”公子开明说,“反正现在我们人在九龙,所有事情都可以来日方长嘛。”

空深以为然,于是扭头将那沓港币塞到网中人胸前的口袋里,再珍而重之的轻轻一拍。

“亲爱的,拿去给你买烟抽。”空与他讲。

网中人朝空去一眼,看样子觉得无聊,却也没有跟他客气。

他们是在五天前抵达的九龙,乘坐走私商船从北海道出发,五天后才终于看到香港林立的高楼。曼邪音一早就收到了公子开明的消息,带着帮派的部下在港口等待他们。女人甫见他们时脸色很差,但架不住公子开明亲昵地凑过去拥抱她,又凑在耳边轻声说话。

空不用去猜想他们说了什么,因为他没有错过曼邪音泛着些微红意的眼眶。

他们没有做太多寒暄,修罗国度重归完整,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空在开春时终于将这一年来停滞不前的工作处理干净。他们在据点聚会,而空则是与他们玩笑。他说自己之所以会流落东瀛,多半是所谓天运作祟。当初与俏如来半真半假的说自己要去东瀛大显身手,如今折腾一年倒也真带着些许战果回来。公子开明闻言大笑,曼邪音则毫不掩饰地朝他翻去一个白眼。空在酒过三巡的醺醺然中同样笑得开心,他回过头去看,网中人正靠在阳台边上看他们闹,指尖拢着一支新点燃的烟。

即便是九龙,在初春时刻仍然透着盎然蓬勃的生机。空起身走出房间,靠在栏杆上借着凉爽的晚风吹散酒意。此时还没出正月,街上还能看见小孩子三两相聚,拿着春节里没用完的烟火棒打闹着玩。那些火星时明时灭,落在街上和灯光相应,乍一看就像是倒转的星河。空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碰一下网中人的肩膀。

“嗯?”网中人侧头看向他,哼出了些表示询问的音节。他重新将墨镜架在了鼻梁上,蛛网的花纹被框架遮去小半部分,剩下的没入火红的鬓间。空笑着摇头,只是从他那件夹克的衣袋里摸出烟盒,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明灭的火星跳跃在眼底,他忽然间想起那天的烟火祭。

“你还记得那天吗。”他没厘头的问他,“那天在京都,樱花从天上落下来了。”

隔着一副墨镜,空看不清网中人的神情,然而他似乎又能确定对方正看着自己。

“不记得,”最后他听见他说,然而一只手却落在他的头顶,陷进他深绿色的发丛里,力道不轻地揉了一把,“我只记得你之前头发的颜色丑的要死。”

空笑出声,他捉住网中人的手腕,轻轻拢在指尖。

夜晚仍长,明天则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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